2021年秋天的一个黄昏,我偶然在雨后东边的天空拍下了一束放射状光芒(见《雨后飞虹,紫气东来 》),当时并未深究。最近又见此景,并注意到这个光束隐约贯穿天穹,与西边的落日遥相呼应。回家后查阅资料才发现,这正是大气光学中的“反曙暮光”(Anticrepuscular Rays),一种出现在与太阳相对的天空(反日点)附近的奇特现象。

日落西山时,太阳的余晖透过地平线附近的云层或远山,投下明暗相间的光束与阴影。这些光柱本质上是彼此平行的,但由于透视效应,它们在西方天空呈现出放射状,这就是我们熟悉的曙暮光。而在条件适宜时,这些光线会横贯天空,在太阳对侧的东方,看似汇聚于地平线下的某一点,从而形成反曙暮光。

然而,要一睹反曙暮光的真容,往往比邂逅其“孪生兄弟”——太阳同侧的曙暮光要困难得多。这种罕见性,源于其形成和观测对光线强度、天空条件以及视觉形态的额外苛求。

光线强度与对比度的大幅减弱是关键因素。曙暮光紧邻太阳,光束自然明亮,与周围云影的对比也十分鲜明,容易引人注目。但反曙暮光本质上是这些曙暮光光束横跨整个天空的遥远延伸。在这漫长的“旅程”中,光线会因大气散射和吸收而显著衰减,导致反曙暮光通常远比其源头的曙暮光要暗淡得多。同时,它们与背景天空的对比度也会随之降低,尤其在天空整体亮度较高或有薄云干扰时,这些“远道而来”的光芒便更难辨认。另外,方向和形态的微妙性也增加了其被忽略的几率,如果光线不够强或不够集中,这种“汇聚”感可能不那么明显,很容易在不经意间被错过。

正是这些更为严苛的条件层层叠加,使得壮观且清晰的反曙暮光,成为了天空中一幕相对罕见的美景,需要天时、地利与有心的观测者巧妙配合,方能一睹其庐山真面目。也正因这种稀缺性,反曙暮光在古代往往被视为一种神秘而吉祥的天象,只有在特定的时刻和地点,才能被有幸目睹的人所记录和传颂。在中国文化长河里,“紫气东来”这一成语犹如一颗璀璨星辰,闪耀着吉祥与希望的荣光。它承载着圣人降临、大道将兴的憧憬,诉说着两千多年前函谷关令尹喜与老子相遇的传奇。彼时尹喜夜观天象,于函谷关望见东方紫气升腾,随后老子骑青牛过关,终得《道德经》传世。

尹喜所见“紫气”的时刻,不太可能是夜晚,那样的话紫气在蓝黑的天空中并不明显,而最可能是清晨或黄昏。然而,若为清晨,那不过是寻常曙暮光,虽壮美,却因成因直白,少了几分神秘。而黄昏时分的反曙暮光则截然不同。当红日西沉,天光渐暗,目光转向东方,那奇特光束汇聚、升腾的景象,无疑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和认知困惑。太阳明明沉入西方,为何东方天际会有光束“涌出”?反曙暮光的“方向悖论”令人困惑又着迷。古人无法理解“平行光的透视对称”这一光学原理,即平行的光柱在天空的两端都会因透视而显得汇聚。因此,他们很可能将东方这束光误判为独立于西方落日的神秘光源,而非太阳光的简单延伸或映照。这种“反常”的光源,极易被视为超自然力量的显现,如“天命之辉”或神启信号。而“形态迷惑”则进一步增添了反曙暮光的神秘感。其汇聚点通常位于地平线或地平线以下,这个虚拟点肉眼难以察觉本质。远望之下,光束仿佛从东方大地之下、地平线神秘处喷薄涌出,向上散射。这种视觉效果,恰与古人“地脉通天地”“气从地出”的世界观相契合,仿佛是大地深处的灵气在这一刻被唤醒,化作光芒穿透苍穹。

尹喜作为“夜观天象”的智者,或许早已对黄昏时西方天空常见的曙暮光有所认知,但反曙暮光的出现,以其独特的“反方向”和“汇聚态”,极大地突破了他的经验边界,引发了深层敬畏与解读,于是将其赋予神秘色彩与祥瑞意义。

因此,尹喜黄昏时面向东方所见的“紫气东来”,极有可能正是这壮丽的反曙暮光。这些从东方地平线汇聚点“射来”的光束,因其“反常”与“神秘”,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。在缺乏现代科学知识的古代,人们自然将这种罕见壮美的天象与神圣吉祥事件联系起来。尹喜将其解读为圣人将至的预兆,成就了《道德经》传世佳话,也赋予这一自然现象浓厚的文化色彩与哲学意蕴。

如今,我们虽已知晓反曙暮光的科学成因,但这非但未削减“紫气东来”典故的魅力,反而让我们更加惊叹于古人敏锐的观察力与丰富的想象力,以及自然现象与人类文化交织共鸣的美妙。当我们再次仰望天空,在日落时分的东方看到那奇幻光芒时,不妨遥想两千多年前尹喜的惊鸿一瞥,感受那份来自天际的古老祥瑞与智慧启迪。“紫气东来”不仅仅是一个成语,更是祖先对反曙暮光这一壮丽天象的诗意解读,以及永恒的文化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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